他高举着手，种子在他的面上晃悠着，将屋外照进来的光晃成雪白墙壁上的斑斓色块，像是随意用颜料泼落的一幅画，但是蛰元并无法看到这些。
他将种子在指尖捏动了几回，最终，轻轻一松。
伴随着糖块磕碰牙齿的声音，那种子准确无误地落入他口中。
他紧紧皱着眉，脆弱柔软的舌头尽量避开尖锐的角，却又无法避免地被刺伤皮肤与粘膜，他只好用着力，狠狠咬碎它，将它逐渐变成合适的大小。
然后，头一仰，咽下喉咙，摩擦食管，吞落胃中。
他如释重负，垮着肩膀坐起来，再站起来，赤着脚摸进位于一楼的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直饮水纷纷落入杯中，再从杯中涌入口腔，咕噜几下，最后被他原封不动地吐出，变成金属水槽中，令人悚然的一滩鲜红色血。
血腥味逐渐浓重，但与昨天殷无浊身周传来的相比，并不算什么。
他勉强将自己撑在水池边缘，只觉余痛未散，人却已筋疲力尽。
也许，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睡一个好觉。
所以，他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书房、卧室与洗手间，因此隔得很大，房间开阔而舒适，浴室里更是奢侈地装了大型浴池，透亮的水晶镜子装了整面，大理石台面上整齐摆放着的，价格不菲的洗漱用品，正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很好中和了他口中残存的血腥味，这让他多少好过了些。
站在镜前再次沉默片刻，他终于摘下了墨镜。
往日里在酆都，他总用黑纱蒙着眼睛，任何人都看不到，包括殷无浊，包括他自己，但来到人间，黑纱便只能换成墨镜，带来的麻烦不仅仅是鼻酸耳疼，更多的是……他似乎无法再逃避了。
逃避看到丑陋的自己。
黑色恶气勾勒出他的身形，成为镜中倒影，使他再次清晰看到了那些盘踞在眼睛上的东西。
它们是粗壮丑陋的树根，将脆弱皮肤挤得皴裂，触目惊心。
那两个早已没了内里的眼窝深深下陷着，填满了纵深而来的虬结，如此画面，无论谁来看，都只会觉得丑陋无比，即使是他，在这许多年里，也难免自卑。
如今再看那些瘢痕，竟隐隐有了扩张的迹象。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在镜上比量起那些线条，好验证自己的怀疑。
蛰元的手指自然也非常好看，指尖秀丽，骨节分明，是柔与刚彼此交织的美感，如今按在镜中紫青色的瘢痕上，对比竟鲜明的令人心悸，可在蛰元眼里，这些都不过是单调的黑白线条而已，他能“看”见的，实在有限。
也正因如此，他很快注意到，这些线条并不仅仅只是扩张生长这么简单。
或者说，他们从未静止。
他更近的凑到镜子前，有心细看，却突然，眼窝一热，剧痛便铺天而来，他连忙捂住双眼，岣嵝在镜前，死死咬着唇，试图挨过这场突袭。
可是事与愿违，他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些经络在他的皮肤上游走起来，有液体在向外渗透，逐渐濡湿了他的掌心，就连他的太阳穴，也因为这场无妄之灾而跳痛起来。
他再难以忍耐，从洗漱台上彻底滑下来，紧紧蜷缩成一团，疼得浑身滚烫冒汗。
他拼命贴在冰凉瓷砖地板上，希望能稍微好受些，可地面也很快都被体温捂热，再不能给他片刻喘息。
他不甘心，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扑入浴池，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了水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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