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耀祖在前面走得飞快，像是要跟祝十八比试一样，十四五岁的孩子，生来就是一身的莽撞气势。
后面跟着的人都是从小山里头长起来的，干过农活儿也跟得上趟，那俩小的就不行了，是秦翠姨家的崽子。年前秦翠姨在隔壁村离婚回了家，住在自己娘家。她老娘都走了，偌大的屋子只有她和两个孩子住。在村里头，离婚可是大事儿，原本村长对她们娘俩回来占地还有些微词，看到秦翠抱着孩子，眼睛被打得充了血，手臂上也全是伤痕，话都没说出口。
那男的喝了酒就是禽兽。
所以秦翠姨才离了。
带着孩子走的代价是净身出户，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十一岁。
秦翠姨到家没收拾呢，就把从县城里买来的水果糖拿去一家家的发，尤其是对小孩儿多说几句，生怕他们认生不带两个崽子玩，孤立人家。
毕竟村里，嫁出去的女儿，回来的可少之又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祝十八可是吃了人家糖的人。
看两小孩儿走得越来越慢，原本顾忌年纪小走在最前，谁知回头一看都走到中后段了，小脸红彤彤的，上气不接下气。做姐姐的手提着纸钱，里头还有香烛，走路还不忘拉着自己弟弟的手，小辫子早上整整齐齐的，这会儿早就散乱了，发丝贴到脸上。
看到那发丝，不知怎么的，祝十八想起了冉鹿鸣。他站在边上，任由同村的人往上走，等到那喘气声走近，祝十八一把将个子小的崽子抱了起来。
“诶——祝......祝戟哥，我弟弟自个儿能走。”
“上山累，他们怕耽误吉时步程快。你走前面，把纸钱给小虎头，让他替你提着。”祝十八说着，拍了拍怀里抱着的孩子，帮他顺气。
俩孩子名字祝十八都忘了，隐约记得是姓许，小名一个叫饼子一个叫葡萄，秦翠姨怀孕就爱吃这俩东西，说是肚子里的孩子馋。
葡萄人如其名，眼睛圆溜溜的，提着纸钱也不动，知道祝十八是好心，弯着眼睛笑了下，声音清亮，说道：“我自个儿提得动，祝戟哥你走前面吧，我跟着你。”
后头还有秦羽照看，祝十八也放心，放慢步子走在前头，小虎头没跟着大部队走，和秦三秦四在前头等他。
饼子不认识祝十八，听自己姐姐跟他聊天，知道不是坏人。他来这村里没人跟他玩，妈妈和姐姐都要干活儿，他年纪太小了，什么都干不了，整天待在自己院子里，捉鸡笼里的小鸡仔玩。他怯生生地抬眼望祝十八，只能瞧见他的下巴。
男生刚到青春期，下巴胡子冒了出来，不像已经成熟的大人硬硬的胡茬，倒像是绒毛一般软乎乎的。喉结也开始凸显，脸上婴儿肥也因为繁重的农活消失不见，只剩下黝黑健康的皮肤。
走在最后的秦羽看到祝十八抱起那最小个的，无声地勾着唇笑了下。今天天气不好，天阴沉沉的，可胜在够凉快，山谷的风一吹，身上的汗都干了，只剩下干爽。
秦羽提着纸钱，朝着山谷吼了一声，听到山里无数的回声，笑着唱到：“妹儿歪，妹儿乖，妹儿就爱往帅锅怀里栽......”
带着黄色的小山歌唱得前面那群大小伙子面红耳赤的，小虎头捂着葡萄的耳朵，脸黑黑地往前头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偶尔听到一句羽叔的名字。
等他们几个慢悠悠地赶到，秦耀祖已经拉着他们那几个小伙伴把自己祖坟清理干净了。山里雨水多，太阳也晒，草籽窜到地里，不等一天就能冒出芽来。
坟头清理干净了，秦耀祖拿着一个铝盆，把烧的纸丢进里头，嘴里念念有词。要是冉鹿鸣跟着来，就能听到他念叨的和梅姨念叨的一模一样。
到了目的地，羽叔也就不开黄腔了，和秦耀祖一同烧纸。
越是闭塞的地方，越是尊敬先祖。他们初一清明中元都要祭拜一次，虔诚得很。
小虎头等人烧完后，拉着葡萄饼子上前。再浑的人，祭拜也得尊敬着点。秦耀祖还记得自己家里人的嘱托，烧完纸后，蹲在地上对那坟头说：“老祖，家里去年收成不好，今年种了些水稻蔬菜，爸还承包了一片果园。您要是在底下收到钱了，多庇佑一下子孙辈，逢年过节的，我们也好再孝敬您。”
祝十八光明正大地偷听着，琢磨半晌也跟着嘟囔起来。
帮着饼子葡萄烧纸的小虎头忙活完了，把她们的空篮子搁在自己的篮子里，正准备叫祝十八下山呢，就听他在那唧唧歪歪地说着：“我不是您子孙，但也是进祠堂磕过头的，您要收到钱了保佑云姨力叔生活和美，保佑妹妹平平安安长大，再......保佑她脚快点好，要真能成您就托梦给我，我等闲了去找人再给您打纸钱......”
越说越不靠谱，小虎头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说：“你当许愿池呢。”
一群大小伙子，打打闹闹地祭祖结束，下山时突然下起了毛毛雨。
刚刚还凉爽的风，现在吹着带了股寒意。祝十八抱着饼子，后头是拉着葡萄的小虎头，四人走在羽叔前面。
秦耀祖早就带着他那些伙伴走得老远，刚还能听到说话声，现在是连说话声都听不见了。只能远远地瞧见一些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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