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鹿鸣听得认真，不知道四周的人三三两两地都离去了，前排就剩下他和祝十八两个人。
打小时候起，外公就爱抱着他去那些剧社听戏，那会儿票价很便宜，前排票也不过五十块钱，还送茶水瓜子。
冉鹿鸣身体不好，原本鹿老爷子是打算等他三五岁就送去熟悉的剧社演员那儿学小生，结果身体不行，大病小病不断，没了法子，只能一边琢磨办法一边请了人到家里带外孙练基本功。
后来家里出事，鹿老爷子想起还有梅姨这号人，原本是想看自己外孙站得倍儿直潇洒小生的模样，结果却送到梅姨那儿学了青衣。
鹿老爷子闲得无事，甚至在想，当初抓阄冉鹿鸣一把抓住了口红，是准还是不准。
也幸好冉鹿鸣喜欢戏，不光是喜欢听，别人家孩子开始听周杰伦陶喆，唱着小镇姑娘时，他站在木板凳上踮着脚，在院子里练毛笔字，嘴里哼哼唧唧的全是《春闺梦》。
半个小时，《拾玉镯》没演完，把最精彩的唱段唱完后，幕后的几个人站出来算是谢幕。
冉鹿鸣坐得直直的，鼓掌声音很大，为首的那个戴着皮帽的男人瞧见了。周边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这小娃从开始听到结束，还会跟着哼，那男人心里头动了些心思，上前几步。
“你是哪个村的？”
祝十八不动声色地揽住冉鹿鸣的腰，说：“秦家村的。”
男人想了想，说：“秦家村......秦梅是你什么人？”
祝十八和冉鹿鸣对视一眼后，冉鹿鸣才回话，说：“是我师傅。”
男人大吃一惊，瞪大眼把冉鹿鸣上下打量一番，说：“秦梅不是就收了一个关门弟子鹿小仙儿吗，什么时候窜出个小徒弟来？”
鹿小仙儿是冉鹿鸣他妈妈的小名，准备当艺名开始上舞台时，怀了冉鹿鸣，压根没上过舞台，所以这名号只有少部分跟梅姨熟的人知道。
想通这茬，冉鹿鸣也没再做防备，说：“鹿小仙儿是我妈妈。”
男人今天受到的惊讶可不少，听冉鹿鸣这么说，唤了后头收拾道具的人们一起出来，四五个男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打量着冉鹿鸣，说着闲话。
冉鹿鸣妈妈叫鹿悦，鹿老爷子就这一个女儿，希望她每日都能开心快乐，所以单名一个悦。小时候模样就好看，随她妈妈江南女子模样，温柔似水，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
跟着梅姨学戏时，鹿悦也去过庙会，跟他们这群玩皮影戏的人杠上了，非说人家唱得不好听，甩腔不够味道，锣鼓点也乱糟糟的。
几个大男人对上她一个女孩儿，又是气又是恼的，情急之下说你行你上，人鹿悦可是正正经经跟着梅姨学程派的，她哪儿怕这个，站笔直了随便唱上一两句，把这群大老爷们震住了，非说要拜访她师傅。
当然，梅姨理所应当地把这群大老爷们扫出了大门。
但鹿悦和他们却结下了友谊，他们搬着皮影戏四下闯荡，每回靠近这个村时，都会联系鹿悦，带着她去表演。
鹿悦学成出师后，他们就联系不上了，也就没了见面机会。谁知难得回了村子里演一出皮影戏，竟然遇到了鹿悦的孩子。
也不是春节什么的，几个大男人对视一眼，竟然彼此凑齐了小红包，给冉鹿鸣递过去，说：“你出生，我们哥儿几个没点随礼，鹿小仙儿走了，我们也没能赶得上她的葬礼，这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你拿着，有什么事儿就给我们几个打电话，知道吗？”
葬礼？
祝十八在一旁听得认真，冷不丁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往冉鹿鸣看过去，见他一点反应都没，只专心听着那人说话。
这几个人都不是有心眼的，一个比一个敦厚，想起鹿小仙儿的事，后头那拉三弦的人还红了眼睛。
冉鹿鸣不缺钱，但这个情况由不得他推辞，他乖乖接了过来，说：“谢谢叔叔。”
戴着皮帽的男人答应了一声，说：“我姓丛，你把叔叔名片好好收着。你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兀，但冉鹿鸣却知道他意思，点了点头，说：“我在外公家里住呢，外公疼我，您放心。”
丛容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冉鹿鸣的肩膀。
人群散去，天色越来越黑，已经快到十点了。祝十八和冉鹿鸣往旁边的小山走，准备往供奉蛇大仙的祖庙走。
冉鹿鸣不说话，祝十八也不知道开什么口，提着纸灯笼直愣愣地走着。
“你见过我妈妈吗？”
祝十八一愣，摇了摇头，说：“没见过，我八岁才来的秦家村。”
冉鹿鸣琢磨了一下时间，那会儿他妈早就出师了。
见人又不说话了，祝十八抓了抓脸，说：“你累吗，要不我们歇会儿再上去吧？”
冉鹿鸣不说累也不说不累，闻言自己打着灯笼略过那狭长的羊肠小道，往旁边黑漆漆的森林走去。
走到一棵四五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根后头坐下，听着虫鸣声，把纸灯笼熄灭了。
祝十八打着灯笼过来，就瞧见黝黑树底下，那抱着自己腿坐着的小人儿。
身形单薄，坐在那儿像是和树合为一体似的。
祝十八也学着他熄灭了灯笼，坐在他身旁。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都说月明星稀，月亮越亮，星星也就越看不清楚。点燃纸灯笼的时候，还不觉得月亮漂亮，没想到熄灭了火，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月光照耀下，四周竟如同白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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