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天帝陛下不过拾起了那抹原本就淡极的青影来,区区一瞬便怎么都想不起她离开的这七百余年自己是如何过来的。入寝及晨起,皆不见她盈盈在侧,恭顺柔婉地细语呢喃,呵护打点,他心中已是不适至极。强耐着告诉自己,她如今刚捡回性命,尚在病着脑子比不得从前,被昨晚他那番失态吓着了也是有的。为君者当有宽仁雅量,体恤下臣,何况还是个现下有疾的小女子……本座忍得。
朝会散罢,不见她如从前在璇玑宫时一般等在上清殿外候着他的归来……润玉也忍了。待案上叠堆的奏书简犊一一检阅批注,上前来添茶整理的却尤是这颤颤巍巍,不晓在怕个什么的小仙娥,天帝陛下忍……无可忍之际,湛蓝盈盈的一抹倩影才终于姗姗来迟。
风送凝露碧桂香,呵,她这仙侍如今倒做得安适,贪睡误时还有闲情雅致沐浴一番!润玉冷眼瞧着青衫仙子于御案前见礼请罪,脑中却不觉闪出她长发披散,仅着件薄若蝉翼的束腰烟纱罗裙自水雾缭绕间赤足而来的旖旎风光,喉咙顿时火烧似的灼燥生涩。
“添茶吧。”天帝陛下积压了半天的恼怒就这么悄然消弭,倒叫已做好承受诘难的仙侍一时怔然,“嗯?”
“……是,”旋即意识到自己未听错话的邝露忙起身来接过雪依手中活计,续水研墨,只一恍神间,雪依那丫头便已经没了踪迹。是啊,天帝润玉孤寂惯了,左右侍奉不喜多余。
于是偌大的殿中,就剩他与她彼此救赎般形影相依着。金砌玉饰璀璨光华,雕梁画栋瑞云环绕,偏这般寂寥空荡,巍峨九重天上是连细风蝉鸣都听不到的。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那位上元仙子所能抓住的便只有无上的权势,一如那人间汉室的吕后,也如这天界的太微废后荼姚。
汉书所载,初嫁高祖的吕家女如何不是一等一的温顺良善,勤劳持家,抚养丈夫外室私生之子视若己出。天史所录,登临后位前的鸟族公主又如何不是性情潇洒恣意的明媚女郎,敢爱敢恨,向往追逐着世间最美好的绚烂光辉。而后来的后来,良善的吕家姑娘在长安未央宫里炮制了“人彘”还将其当作胜利品向自己的亲子展示,明媚的鸟族公主在九重天阙间沉溺于阴谋杀戮,一步步逼得庶子反目亲儿枉死。
相较于她们,区区上元仙子还不过是天枢陛下的一介臣属,主仆而已,甚至连一个执念入魔的正当名分都没有,何其可悲又何等可笑?过去与未来向来密不可分,彦佑仙君所言不错,以过往为鉴谨守本分才不致于重蹈覆辙,枉入业障,以致心与身一起再度碎成渣渣....
“在想什么?”
耳边忽有问起,虚望着案头熏香袅袅走神的青衫仙侍随口叹息道:“彦佑啊。”
上清殿中气温骤降累及远在凡尘的青蛇仙君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不免得意忘形地苦恼起来,且不知自个儿又害得哪位仙子妖姬患了这相思之苦,当真是罪过,罪过矣!
意识到是谁在发问的邝露回过神时,天帝润玉手中的茶盏已呈粉碎。茶汤四溅沾湿了他的前襟和案上奏书,她慌忙告罪着要去擦拭,然她才朝他近前一步便又受惊似地连退两步,转腕勾指间便要催动记净衣诀清理清理。不想是法诀未出,就叫股冷冽强悍的外力消弭了。
“陛下?”邝露讶然望向御座之上。
润玉已是怒极生笑:“你在躲我……邝露……你竟在躲我!”
“我,陛下,小仙……没……”邝露觉察到危险逼近结结巴巴地想逃,离眼前这龙越远越好,但她下一瞬便已被定身术法所制,动弹不得地定格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
再能动弹时,邝露已经被润玉拎到了忘川上空。她灵力微末,受不得周遭的浊怨混沌,听由本能地贴近仙灵缭绕的天帝金身以求庇护:“陛下,小仙,小仙的罪过还不至于要下,下忘川吧?!”
润玉略沉思了下,说:“不多不少够下去十次了吧。”
以邝露而今的修为别说十次,一次就够她碎成渣渣了。她看着天帝陛下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直哆嗦,哪还记得那些来自前世的虚渺梦境及要离他远点的自我警示,当下就往天帝怀中靠得更紧了些,就差没直接将自己给挂上去,软糯糯怯弱弱的嗓音不自觉地带着乞怜地唤了声:“陛下……”
顺势揽住佳人送上门的小蛮腰,温香满怀的润玉很满意她现下这副怂萌犯蠢的傻样。没有他强加给她的端庄持重,隐忍深沉,只是最初那个娇俏鲜活的太巳掌珠,只是那个被穗禾威胁后会吓得傻乎乎跑到自己跟前告状和表忠心的小天兵。
也许有些记忆丢了就丢了,没什么不好的。润玉暗暗想着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似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开。
云端之下的陡崖峭壁轮廓渐渐成形,叠峰重峦的起伏跌宕隐然勾勒出一个雄壮巍峨的伏兽身形。已乖觉认命地依在天帝怀中的邝露讶然脱口:“是龙……这里是龙骨山?!”
“此处就是上古鬼尊女魃的封印之地,”润玉指向这尾巨龙盘桓的中心,那里是被股从里而外的弥天力道掀翻的,而今山势倾颓乱石杂列,仿若有谁在这尾巨龙身上狠狠撕咬出的骇人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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